“圣贤之地?”李辰安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喧嚣,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,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,“若这圣贤之道,是筑在尔等世家门阀敲骨吸髓、草菅人命的白骨之上,那这贡院,不要也罢。”
他目光扫过那些脸色煞白的举子:“尔等口中祖制,心中圣道,不过是维护尔等世代吸血、永享富贵的遮羞布!今日,这恩科,本官开定了!尔等若真有读书人的风骨,便拿出真才实学,在考场上见真章!若只敢在此聚众咆哮,裹挟民意,与市井泼皮何异?”
“滚回去,读书!”
最后四个字,如同惊雷炸响!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,狠狠砸在每一个世家举子心头!
与此同时,贡院正门,在沉闷的机括声中,缓缓洞开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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肮脏、褴褛、散发着绝望与死亡气息的人潮!
他们大多面黄肌瘦,眼窝深陷,如同从坟墓里爬出的骷髅裹了一层勉强蔽体的破布。
男人佝偻着背,女人抱着气息奄奄的孩子,老人拄着木棍,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。
许多人身上带着未曾愈合的冻疮和鞭痕,裸露的皮肤上沾满了泥垢和草屑。他们沉默着,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偶尔爆发的、要将肺都咳出来的猛咳,汇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声浪,沉重地压向贡院门前那片光鲜亮丽的“锦绣”。
正是那些被李辰安暗中派人从北境三州,穿越重重封锁、九死一生接应而来的流民代表!他们身上,带着北境千里焦土的血腥和世家门阀贪婪的烙印!
为首一个头发花白、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农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贡院门前那些锦衣华服、气焰熏天的世家举子。
他枯树皮般的手,颤抖着,指向崔琰身上那件在灯火下流淌着月华般光泽的云锦澜衫,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,嘶哑地控诉道:
“这绸子……光鲜!滑溜!俺们村三百多口,老老少少,没日没夜地给崔家织了整整三年!交不够数,管事就放狼狗……村头张寡妇……还有她那刚会走路的娃儿……就……就活活被咬死在织机边上!”
老农猛地撕开自己褴褛的衣襟,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、如同蜈蚣般的烙印,那烙印的形状,赫然是一个变体的“崔”字!
“俺儿子……就为护着一袋救命的口粮……被崔家庄头……用烧红的烙铁……活活烫死!”
“还有他们!”一个瘸了一条腿、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,红着眼睛指向举子们腰间悬挂的莹润玉佩,“俺们卢家矿上的兄弟!在不见天日的矿洞里挖玉胚!塌方……透水……死了多少?尸骨都埋在矿坑里!就为了给他们磨出这些劳什子!”
“郑家的粮仓堆得冒尖!俺们全村的地都被强占了!说是抵了‘积欠’的租子!俺娘……俺娘是活活饿死在郑家大门口的啊!”
“王家修祖陵,俺爹被征了徭役……累死在工地上……监工说……说晦气……扔……扔进了乱葬岗喂野狗!”
一声声泣血的控诉,如同最锋利的锉刀,狠狠刮在世家举子们那层光鲜亮丽的道德外衣上!
每一个字都带着北境冻土的寒气,带着亲人鲜血的腥甜,带着被碾碎尊严的绝望!这些控诉者,不是什么精心训练的伶人,他们是真正的受害者,带着满身的伤痕和刻骨的仇恨!他们的存在本身,就是最无可辩驳的罪证!
“污蔑!这是污蔑!”
“刁民!一群下贱的泥腿子!安敢在此妖惑众!”
“定是那李辰安指使!其心可诛!”
世家举子们先是惊愕,随即爆发出恼羞成怒的呵斥。
然而,他们的声音在那些流民沉甸甸的、用血泪铸就的控诉面前,显得那么苍白无力,那么虚伪刺耳!那层世家精心营造的“诗礼传家”、“泽被乡梓”的光环,在这赤裸裸的血腥罪恶面前,如同烈日下的冰雪,迅速消融!
更让他们心悸的是,这些流民并未冲击他们,而是在禁军沉默的引导下,如同两道沉默而坚韧的洪流,缓缓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插入了他们与贡院大门之间!
人墙!
一道由褴褛的衣衫、枯瘦的躯体、以及刻骨仇恨的目光构筑的人墙!
这些被世家视为蝼蚁草芥的流民,此刻却用他们最卑微的躯体,在锦衣玉食的世家举子与象征着国家抡才大典的贡院之间,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!
他们无声地站在那里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华服举子,那目光里没有畏惧,只有深入骨髓的恨意,如同冰冷的针,刺得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们浑身发凉,下意识地后退!
崔琰脸色铁青,握着折扇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。